2015年4月25日 星期六

網路空間與雜居的恐懼

美河市共購宅居民要求蓋隔離牆,[1]劃分原住戶與社會住宅的居民,這事件反映了什麼事情?部份的居民意識到「陌生人」為恐懼的存在,如鮑曼(Z. Bauman)的觀點:與未知的陌生人交往,形成他們駭怕的起因。陌生人引起稀奇古怪、反覆無常與不確定性的恐懼,由於無法確定陌生人的意圖與行動,因而懼怕陌生人打亂原有的生活,對生活的想像變得極具不確定性,難以維持自身世界的完整。

這展現在當代城市中林立的封閉社區。進入社區前,必須在邊界的關卡接受檢查,登記參訪者的身分、來訪時間與動機,甚至藉由守門人的遠端告知,使人們能夠提前準備;而避免被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或敲門聲驚嚇,打亂原有的生活。

避免此一恐懼,主動在空間中劃出外與內的邊界:「在空間中,劃分邊界是為了創造並保持一種空間秩序(spatial order)」[2] 。受邀進入空間者,必須在邊界的過境關卡取得相應的身分;對入場者的篩選,首先是向人群進行分類與區別,入場者被要求滿足於空間所需要的期望與表現;而在某一定程度上,入場者的行動是可供預估的,可以確保共同享有此一空間的人的安全感。空間的區隔通過共同的屬性,選擇具有相似習慣(habits)的群體,在混雜的空間建構出「相似性共同體(community of similarity)」[3];因此,為了區分人群,確認身分成了先要條件。[4]

        身分駁雜的網路空間,同樣引起對陌生人的恐懼。

指稱網路群體的詞彙:如網友、網民、網路族群甚至是網軍,原先指涉在網路平臺發表言論的群體或個人,上述詞彙隱含著不屬於這類範疇的人們(非網友),「網友」仍是可供辨認的群體: IT工程師、學生、年輕人或被稱作「網路世代」的群體。但在人手一機,隨時隨地皆能上網的年代,每個人能在網路上參與討論、發表意見,所謂的「網友」已近似於「群眾」的同義詞;而那些無法參與網路輿論、接受資訊者,成了當代社會的弱勢群體。因此網路言論,可換稱為一般的「社會輿論」;而網路也與現實社會相同,擁有不同的社群與觀點的歧異。

在網路發言不需仰賴任何外在權力,不計個人在社會中的頭銜,人人擁有相近的發言權;任何人皆可以在網路空間表達自身的言論與觀點,是最為平等的公共空間,同時也是最為混雜的空間。見到陌生人的言論、與陌生人接觸,在自由的網路空間變得難以迴避;而避免在網路空間與陌生人相遇,對一般使用者而言是相對輕鬆的,只需要點點滑鼠:離線、封鎖、好友審查,和他人的關係隨瞬即逝,不具有風險也不為人所察,甚至在當今的交際模式下,並沒有人會過分的在意。

網路的陌生人是容易避開的,即便是常被詬病的「人肉搜索」,那些自認站在正義或正確一方的網路使用者,揭露特定的一般民眾的個人隱私,其用意也在於破壞其「現實生活」為目的。揭發者很清楚的理解到,在網路空間蜂起的批評與謾罵其實毫無意義,需要更具有實質性效果的手段:轉發性愛影片、私密照片、揭露身分與現實的生活空間,進而干擾其日常生活。

在現實社會,人們習慣訂出生活空間的邊界;而人們同樣思考怎麼避免在網路上被冒犯、侵擾自身的生活。如何在混雜的網路空間辨認身分?該怎麼將不受歡迎的人,驅逐出自身的空間?而「網路實名制」成為許多人的第一選項,近日一些自稱曾受過網路霸凌的名人,也紛紛跳出來發出支持此制度的言論。[5]


近日(4/24)自由時報的相關新聞

  但真的是如此嗎?一般人什麼時候會撞見名人?你記得什麼時候走在馬路上,隨意撞見任何一位政治人物或演藝明星?由網路上使用的語言:「捕捉到野生OO」可知,一般人鮮少在日常生活中頻繁接觸名人;名人的現實生活,早已和一般人劃出邊界。《壹週刊》等雜誌報刊成為一般人得以跨越邊界的媒體,也因此引起名人與媒體之間的對立,時有所聞毆打狗仔或興訟的事件。但媒體與名人之間並非是絕對的對立,可由PTT八卦版討論區中戲稱的「每日任務」,或是時常傳聞「壓下媒體」以干預報導的權力展現;名人與媒體實為相互共生的關係。

那麼,剩下的模糊邊界,僅僅存在於網路空間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不難想像,為什麼名人支持「網路實名制」。他們需要更具效果的方式去辨認廣大的陌生訪客。「網路實名制」如同他們身旁的保鑣、保母車、門禁森嚴的社區住宅,藉「負責」的名義,在雜處的網路世界中隔離出安全的空間。他們必須與批評和負面評論鬥爭,避免流失過多的支持者,而他們依賴支持者維生。

但那安全空間不是個人的,而是公共的虛擬空間;名人像是站在廣場,接受來往群眾的注視。我們無法認同,那些有名人在各自的網路空間上與數十萬粉絲分享其私人生活,而受到攻擊時卻自稱遭受霸凌。我們遭遇到了一項奇怪的邏輯──擁有數萬、數十萬支持者的被霸凌者?他們似乎太低估了那些支持者的動員力量:那一窩蜂保護偶像的「腦殘粉」。

名人們可以設置具有審查來訪身分的頁面,營造在網路上的私人空間;但他們不能、也不應該在公共領域內要求人們表明身分。他們真的忘了自己是如何成名的,在獲得成功的生活之後,開始向大眾展現既得利益者的臉孔。倘若名人意圖回到成名之前的生活,只有被大眾徹底遺忘、不為人所知,讓私人生活再也無法勾起任何人的窺視慾望。






[1] 〈美河市反社宅 要蓋貧富牆隔離〉,http://news.ltn.com.tw/news/focus/paper/862147
[2] 鮑曼(Z. Bauman),《來自液態現代世界的44封信》,208頁。
[3] 鮑曼(Z. Bauman),《來自液態現代世界的44封信》,208頁。
[4] 空間階級化可見:〈階級凝視下的魯蛇人生〉,http://twstreetcorner.org/2013/10/07/wanghongzen-2/
[5] 〈范范贊成「網路實名制」防霸凌 PTT影響大〉,http://ent.ltn.com.tw/news/breakingnews/129718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