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0日 星期一

家鄉沒有變得無聊,而是本來就很無聊



  http://www.storm.mg/lifestyle/46663(〈書店消失、大樓林立,當家鄉變得又貴又無聊〉)

題目該從這篇文章談起。我從大學同學的臉書見到這篇文字,文中描述的小鎮樣貌,在文字的細節裏似乎直指了那座我待上十餘年的小鎮。文末的作者自述才發現,原來他寫的不是那座小鎮,但也極為鄰近,泰山和林口在地圖上不過一線之隔。

林口有幾間書店,林立在中正路的老街。老牌的林口書店、裝潢較精緻的文聖書店;而在接近林口書店的位置,那一間書店忘了叫什麼名字,之後改成販售禮品的店面,連漫畫也不賣了。同樣是林口臺地,但被劃為龜山的一角;大概在國中左右,在長庚醫院的對面開了間共三層樓的金石堂書店。大學時斷斷續續回到林口,期間又陸續冒出幾間書店,中正路的摩爾、金石堂不遠處的微學館。而鄉立圖書館離我所住的林口國宅很近,坐落在新都社區附近,現在的國宅運動公園後方。圖書館入館規定禁止穿拖鞋,但穿鞋子真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;更麻煩的是,當時是以紙卡一張張地查詢書籍,非常累人。我把地下室的橫山光輝《三國志》全套看完之後,也很少去圖書館了。


        會對林口所有的書店失望,可能是那兩本在金石堂買到的,柏楊以白話文書寫,關於三國時期的《通鑑紀事本末》開始。我試著在書店裡找陳壽的《三國志》、司馬光的《資治通鑑》;那時候還無知地尋找這兩種書(沒人教,我也不懂得向老師發問,而這和我討厭學校的教師有關),想把它們買回來閱讀。當然,這些書是不可能出現在一般的書店。但我那時怎麼找也找不到,「林口爛透了」我如是想。最後在國中的圖書館裏見到柏楊改寫的白話文《通鑑》,以及一直記憶猶新的宋澤萊《廢墟臺灣》。國中的閱讀史大概是這兩種書了。

        對林口的強烈印象是一種心靈的匱乏與空無。我和國宅的同齡鄰居們,很長的時間不知道在做什麼。如果鄰居家中沒大人,我們打一整晚的Play Station;家中有人,我們幾個窩在公園玩撲克牌,或是幾個人騎著腳踏車,在昏黃的路燈下漫無目的騎著;或玩了一陣子籃球,或等網咖流行後,假日時在網咖裏泡上一整天。儘管那時林口未炒作起房地產,還擁有一片片廣大的紅土地,但我們和那些土地一樣荒蕪,也像臺地上滿是隨風搖曳的管芒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在一片白霧裏上課,反潮的磁磚地、溽濕的白牆,水氣常常充滿肺裏,使人沉悶地喘不過氣來。也許是乏味又令人挫折的高中課程,班上幾個同學開始向圖書館大量借書,懵懵懂懂地啃了法蘭西斯福山、羅曼羅曼、羅素和太宰治,八竿子打不著邊、風馬牛不相及的毫無系統的書目。

        我和班上的Hsu兄較有話聊,他讀的書也較我豐富,最早聽見王安憶的名字,也是從他口中得知的;但當時我對中文寫作的作家興趣缺缺。我們曾用圖書館那少的可憐的參考書,合作寫了一篇「論十字軍東征」的小論文。之後也與另一個女同學跟著地理老師搞GSI,三人參加地理奧林匹亞僥倖地通過初選,複審卻被刷落了;由於資訊的貧乏,我們甚至不知道入選後該做什麼,最後由Hsu兄上臺主講,憑著一張全開海報說起林口臺地的都市計劃;而其他學校的學生,擁有精美的PPT簡報。

        他在當兵前夕和朋友騎著機車環島,到學校找過我。我們在中文系館前喝著銀色易開罐的Asahi生啤酒,或許談到他們系上老師對質性和量化研究的鬥爭。讓我想起在大學時某次回林口,我們曾經在他家附近的7-11前面聊天,站了一個晚上,直到天色漸白才離開。似乎每一次斷斷續續的見面,總是熟稔的像是未曾斷過通訊的友人。但分隔兩地,又懶惰如我,終究是少了聯絡而疏遠。

        偶然一次參訪他家,他房間擁有一整牆的書櫃,藏書遠比我要來的多;回想起來,我一直很納悶,有資質的是他,而不是我該繼續念書。最近聽到他要結婚了,甚是高興;我卻有些不願意在婚禮上見到其他認識的人,私底下喝酒我是願意的。從林口到埔里再到台南,遠離台北久了,我一直保有某種邊緣性,而與舊人格格不入。遇見了,應付起來還是挺煩人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與他那時站在7-11前,他拿起一根菸抽了起來,我問他,為什麼到了大學才抽?他說,恐怕是叛逆期太晚到了。沒想到,我現在也抽起菸了;或許他能諒解,我這一份不近人情的叛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