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5月24日 星期日

《紐約哈哈哈》,魯蛇之光

《紐約哈哈哈》(Frances Ha, 2013)的DVD硬殼背後文宣寫著:「七年級生的後青春成長紀事」,我很喜歡這介紹詞,只因為「後青春」似乎標記了屬於我這世代的徬徨與無助。

七年級,以民國紀年的頭文字指出1981-1991間時代的人。影片中主角,年輕的女舞者法蘭絲大概與我的年紀相去不遠(在電影中,她27歲)。法蘭絲遠離家鄉,在紐約追求自己的夢想與期望(像是日本年輕人的上洛、台灣年輕人的台北)。她在大學畢業後,尋求擔任正式舞者的機會潛伏在舞團,但位置不上不下,既無法成為正式舞者,卻也能承擔教授孩子技術的教師。


「不上不下」、「過渡」、「擺盪」、「流動」,這部電影以上述的詞彙開展、串聯。劇情一開始,就以「流動」作為引發一連串事件的起爆點。法蘭絲與好友蘇菲合租紐約的公寓,她為了蘇菲拒絕了男友的同居邀約,也因此失去了情人。她回到獨身一人,卻也沒料到,好友蘇菲想住在更好的地區,在事前也未與法蘭絲商量,便決定與他人合租公寓。不夠豐厚的薪水,難以在紐約裏獨自生活。法蘭絲離開了公寓,偶然的得知兩位男性友人的處所有空位,她隨即開展了新生活。

即便法蘭絲處於游移的位置與處境,但她其實毫不「猶疑」。在影片中,法蘭絲一直保有一份純真,她也懂得自己想要什麼、追求什麼,她對於理想的友誼、愛情、生活與人生,她總是抱持著「我能做得到」的衝勁,直面她所不停碰撞的現實挫折。只是社會時間不允許她停滯,如同張愛玲的諍言:「成名要趁早」。社會的時間如末日列車加速疾駛,它們催促人們趕緊跟上,否則要自己落下隊伍了。法蘭絲只能看著周遭的人們搭上了車,抱守一份將被世界拋棄的焦慮。

法蘭絲總是法蘭絲,她時常不合時宜地做出一些,讓觀者感到著急、納悶的舉動或落空的期待。她對於男性友人的性邀約,她抖動自己的肩膀拒絕了友人的手。她婉拒了舞團監督能夠提供她維持生活的工作,仍表示自己是有舞團邀請的,也不忘記想成為舞者的追尋。她在舞團友人家中的聚會,大談大學時代的生活與八卦,儘管旁人感到不耐與詫異。當她聽見友人蘇菲將與男友前往日本居住,她臨時向銀行以信用卡借貸,憑藉一股意氣到了法國,卻什麼也做不到、一事無成的回到紐約。

如果要談「女性自主」,我很推薦這部片,它塑造了一位完全自主的「個體」。不是要求女人活的和男人一樣,展露陽剛氣質,像強硬而不妥協的《穿著Prada的惡魔》。法蘭絲很少暴露出自己的軟弱、柔弱,她努力地維繫自己的尊嚴,在人們面前絕不示弱。她邀請友人吃飯,但信用卡失效,卻執意要到遙遠的街外去領錢。她與好友蘇菲通話,也不談自己被舞團臨時解約,失去了巡迴表演的機會。她自我調侃,在事業有成的人、在充滿未來的大學生面前,她直率地說出自己的處境。她總是說,我很好,要人們不用擔心。我身為男性觀者,也總會對她的一分逞強,感到不捨。但這「不捨」,是不是我對於女性的期待,總是有那分「夠了」、「不用太努力」、「這樣就可以了」,這種婉惜不就是太過分地以冷水潑了他人的理想?

影片中我最喜歡的情節,大概是法蘭絲回到家鄉過聖誕節,結束後又返回紐約努力生活。她返回紐約,接受了舞團的行政職缺,也聽了舞團監督的勸說,從舞者轉為編舞者。《紐約哈哈哈》不同於《海角七号》的「肏你媽的台北」或是《陣頭》中混不下去的主角。我受不了臺灣電影呈現的軟弱姿態,或是「換個角度想」的苟且方式,實踐「寧為雞首,不為牛後」的古訓。終究是將現代與傳統、城市與鄉村交雜,我看不到他們的核心,那只不過是迎合鄉土風潮的媚俗產物。

法蘭絲的開朗、直率、純真、童真、獨立與堅強,你很難不喜歡這位女主角。如同好友蘇菲在大學宿舍的小床上,向法蘭絲說,我希望你永遠保持這樣不變。我希望她能如此保持不變,也期望自己能夠保持不變。我曾在一篇小說中寫下:「過了三十歲了,應該要誠實面對自己,承認自己其實和一般的人一樣,平庸無奇,沒有什麼才能。」這句話卻一語成讖,這篇小說在校內文學獎中,甚至連初審都沒入圍。我希望我能活的不怨世,如同電影中最後一幕,法蘭絲入住了新公寓,準備替自己的郵箱寫上名字標籤,但標籤太長,只好將姓折了起來,成了英文片名:「Frances Ha」。不論遇見什麼,不論是自嘲或者感嘆,總歸Ha, Ha,一笑置之。